LA专题 | David Gouverneur | 拉美城市景观：一种强化的拼贴

全文刊登于《风景园林》2019年02期 P8-26

戴维·加弗努尔，邓可，向岚麟．拉美城市景观：一种强化的拼贴[J]．风景园林，2019，26（2）：8-26．

拉美城市景观：一种强化的拼贴

The Latin American Urban Landscape:  A Mosaic of Enhanced Influences

著者简介：

（美）戴维·加弗努尔（David Gouverneur）

宾夕法尼亚大学设计学院风景园林与区域规划系副教授

译者简介：

邓可

1990年生/男/四川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学在读博士研究生/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顾问/研究方向为建筑历史与遗产保护

向岚麟

1980年生/女/四川人/博士/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城乡规划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历史遗产保护与文化景观

摘要：拉丁美洲是自然和文化多样性很强的地区。自1492年欧洲殖民者到来至今，这片次大陆像一块“海绵”，持续受到各个时期主导世界经济发展的其他国家的影响。这一过程在某些境况下完全改变了这个地区先前存在的文化景观，而在另一些境况下，则表现为外来模式对本土条件的适应。其结果是城市、景观和建筑形成丰富多样的拼贴，它们共同存在、相互交融，形成了十分独特、变幻万千的拉美色彩。在20世纪的现代主义运动时期，这里开展了一系列大尺度城市、景观和建筑设计的探索，然而富人区与贫民窟共存的空间分异依旧凸显，表现为正规与非正规城市之间的形态和居住标准差异。20世纪80年代以来，通过城市整体规划来调和这些非正规聚落与上层阶级的景观和建筑的实践探索，不断引起人们的关注。

关键词：风景园林；多元文化；适应性影响；持续不均等

1 引言：一个多元文化和多重影响下的地区

拉丁美洲是由多种因素形成的具有高度混杂的文化影响的地区，它横跨大西洋、加勒比海和太平洋，从北向南延伸，绵延6 000多英里，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山脉、热带雨林和沙漠，并自15世纪后成为西班牙、葡萄牙、法国等的殖民地，20世纪以来又受到美国以及其他新兴经济体的强烈影响。

虽然这些外来文化的冲突往往以强加于本土文化为结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丰富的文化多元现象逐渐出现，并影响着城市和建筑等各方面。

下文中，将结合拉美地区混合建成景观形成的主要历史时期进行叙述。

阿兹特克首都特诺奇提特兰（墨西哥画家迭戈·里维拉绘）

2 前哥伦布时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宇宙观

随着1492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登陆，开启了欧洲人对新大陆的征服和殖民，他们发现了拉美一些地区存在着高度发达的社会，一系列复杂的城市体系、区域联合、纯熟的城市布局和建筑。

当时，阿兹特克文化和玛雅文化代表了这一地区文化与经济发展的主流，它们位于今天的墨西哥和中美地区，以及以秘鲁、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的安第斯山脉为中心的印加帝国的庞大的城镇群。这里的城市有着严格的社会和权力等级制度。

不论是城市的组织、基础设施的建设、城市的整洁程度，还是那些石构的庙宇和公共空间，在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看来无不令人叹为观止。除此之外，这些城市在形态上与当地自然环境完美融合，使得大规模的都市农业、复杂的灌溉系统乃至城市中心的卫生防护成为可能。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拉美殖民的主要目的是将他们攫取的自然资源运回欧洲，并将欧洲的宗教和文化进行输入。这导致了前哥伦布时期殖民城市受到侵蚀和破坏，并被破碎的欧洲模式的景观所逐渐取代。因此，前哥伦布时期的建筑遗产所剩无几。这一时期最典型的建筑类型是仪式性的金字塔和纪念性的建筑群。大多数土著居民的房屋由轻质材料如木材、甘蔗、纤维以及土方等建造，这些材料与当地自然环境很好地融为一体。

秘鲁皮萨克，印加梯田

3 殖民城市：城市原型的植入

到了19世纪30年代，拉美大多数的殖民地发展成为独立的国家。殖民地城市是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产物，是为了实现对领土的迅速占领和政治控制的强大军事行动的结果。为了开展这项被认为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殖民运动，1573年，西班牙王国颁布了《新领地和平发展条例》，即《独立法》。

起主要促进作用的城市殖民手段——笛卡尔方格网在近800个西班牙殖民点中的广泛使用。新城建设的第一步是清除植被，体现了人类意志凌驾于自然之上。公共广场由于其枯燥乏味的风景，被改造成市场和宗教场所，同时提升了围合在其周边的公共建筑（教堂、市政厅、监狱或军事设施）的高度。殖民者们通过新城建设来向当地人民展现他们至高无上的文化地位。

秘鲁库斯科，阿马斯广场

《独立法》中提出了选址、与水源的距离、中心广场的位置和比例以及城市发展方向等要求，同时限定了广场周边重要的市民和宗教建筑的位置和建造方式。为了将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明确区分开，规定住宅和公共建筑要形成连续的街道立面。

哥伦比亚卡塔赫纳德印第亚斯，殖民街

在原住民大量聚居的地区，建筑和艺术品中出现了许多本土的图案。这时的拉丁美洲，文化混杂现象就已经在城市和建筑中产生了。

大多数拉美国家都不乏杰出的城市和建筑实例，如：墨西哥、危地马拉、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秘鲁和玻利维亚；或者那些作为保卫其港口的重要城市，以及准备运往伊比利亚半岛的货物的储藏地，如今天的巴拿马城、卡塔赫纳、拉哈巴纳或波多黎各圣胡安。

葡萄牙人在伊比利亚半岛占领了一块大殖民地——巴西，并制定了新城建设的蓝图。然而，葡萄牙并没有颁布一部像西班牙那样的城市设计导则。因此，除了部分方格网城市的建设，更多的城市采用了传统葡萄牙城镇的有机增长模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殖民时期的城市所特有的城市形态和建筑遗产已经受到了拉美国家的保护，它们象征着独特而多元的文化，其中许多已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

巴西里约热内卢中心Avenida（19 世纪下半叶）

4 共和时期：城市绿化

到了19世纪30年代，拉美大多数前殖民地国家获得了独立。经过近20年的血腥暴力的独立战争，拉美国家最终进入到法律、经济、文化和城市发展变化的新时期。

与其他欧洲国家特别是英国、法国以及日耳曼国家的贸易往来，深刻地影响着这些新独立的共和国，并改变着它们的生产、制造和出口方式以及城市景观。法国在文化上被许多拉美国家所效仿，并成为城市、景观和建筑设计方面的示范。

对外贸易的新机遇促进了拉美地区的城市发展，推动了基础设施的建设，同时引发了第一批社区住宅的诞生。因此，原本紧凑的殖民地城市开始采用欧洲的城市建设模式和建筑风格并不断扩大。这使拉美的城市景观发生了许多重要的变化，并对其社会关系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主要是：

1）农村土地迅速转化为城市土地，激发了投机性房地产市场，也造福了一群企业家（即那些殖民时期的土地所有者）。

2）人们普遍热衷于景观和城市绿化，并将其作为城市美化的手段，建设了林荫大道，使其不仅成为社交和休闲的场所，同时还吸引了房地产投资者。

智利圣地亚哥的森林公园，连接起旧的殖民地方格网与19 世纪的城市新区

共和时期自然要比殖民时期更具探索性和开放性，政府通过不同渠道的借鉴、充分汲取公众的意见，对拉美良好的自然本底和丰富的植物资源有了深入的认识。这个时期可以被认为是拉美版的田园城市和城市美化运动。许多城市试图仿效奥斯曼式的巴黎大道和纪念碑，许多国家建设了新城。欧洲的建筑师、工程师和市民被邀请参与到这些项目中来，因此拉美所有重要的城市都不乏欧洲城市模式和建筑类型的影子。

阿根廷拉普拉塔新城鸟瞰图

智利港口城市瓦尔帕莱索因其杰出的折衷主义建筑群而被整体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这座城市与陡峭地形的结合，使用倾斜的电梯，以及它的折衷式建筑，使之成为拉美后殖民混杂的独特范例。

巴西贝洛奥里藏特，毗邻帕姆普哈湖的舞榭（奥斯卡·尼迈耶设计）

5 拉美现代主义：适应本土文化的城市化

20世纪中叶之后，拉美国家经历了快速的城市化、现代化和工业化。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这个地区的城市人口比例几乎超过了农村人口。受到北美的影响，这里开始广为采用城市规划和建筑中的现代主义思想，这与中国过去20年所经历的变化十分相似。

20 世纪60 年代的巴西首都巴西利亚，纪念性轴线

加拉加斯，委内瑞拉中央大学，带“云”的玛格纳礼堂（亚历山大·考尔德设计）

其间，该地区诞生了一批现代城市和建筑设计的杰出作品，它们适应了拉美当地条件并带有地域色彩，注重公共空间的设计以及建筑设计、景观设计、艺术设计和其他设计的试验性结合，并对当下的设计仍产生着持续的影响。

加拉加斯，委内瑞拉中央大学（卡洛斯·劳尔·维拉努瓦设计）

这其中最著名的有：位于巴西新首都巴西利亚的行政、住宅和商务中心区，位于墨西哥城的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UNAM）和位于加拉加斯的委内瑞拉中央大学（UCV）。

这一时期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景观设计师所发挥的作用，他们设计了许多迷人的、可供不同社会阶层彼此交流的公共空间。20世纪最重要、最高产的景观设计师之一——罗伯特·布雷·马克斯的设计对整个拉丁美洲乃至全世界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并引发了对本土景观和植物的广泛重视，打破了此前崇尚欧洲形态、美学和表现技法的景观传统，体现了其对植物结构、形态和表现方面的深刻理解。

这无疑是拉美地区探索建筑、城市化、工业、平面设计及前沿美术的黄金时代。

但是，拉美的现代主义城市规划作品远不如其建筑和景观作品受到认可，这是由于其广泛地采用了标准化的设计规范，因此造成了如下结果。

1）现代规划范式中将城市当作崭新的功能体，通过房地产开发来推动建设，并通过不同等级的道路将不同的单一类型的功能区连接起来，同时鼓励建造孤立的塔式建筑，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城市的形态和性能，将老城不断铲平而新城毫无特色。

2）现代城市准则的应用还导致城市扩张、耕地流失、生态系统受损、社会和空间隔离以及高品质公共空间的缺乏，并造成了极大的机动化交通依赖和能源消耗。

3）由于现代城市准则中没有一套机制来保障那些无力购置房产的低收入移民，因此非正规城市开始出现，并导致了城市中严重的不平等以及社会和空间的碎片化。

委内瑞拉加拉加斯，“1 月23 日”公共住房项目，建于20 世纪50 年代

6 城市设计实践：对特定地域的适应

在20世纪最后几十年中，拉美地区的城市设计强调了公共空间、城市复兴、场所的独特性以及对历史环境和建筑的重视，其中标志性的设计项目是对工业区的改造。以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马德罗港项目为例，该项目重新利用了港口的仓库、码头以及市场，将它们打造为商业和娱乐综合体；另一个例子是巴西圣保罗由生产仓库改造的名为SESC Pompèia的大型文化和表演艺术中心。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马德罗港废弃仓库改造

7 非正规城市：从排斥到全面接纳

拉美地区的城市化和现代化伴随着农村人口的流动，但这种流动并没有引起正式的城市规划和房地产开发的关注。这就造成旧殖民时期城市中心的富裕阶层不断迁往新城区的同时，大量低收入者不断涌入的现象。同时，随着城市边缘、旧城区、沟壑或陡坡等不利于城市开发地带的非正规住区的逐渐形成，城市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发展、扩大和固化。这种非正规性经历了从被排斥到被接受的过程，目前已取得了城市组成部分中的合法地位。

在20世纪90年代，政府为改善这些居民点的生活条件采取了许多重要的举措，对原本紧凑的城市空间进行细致的操作，如创建公共空间，改善可达性，引入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以及对危险地带的居民进行搬迁等。

哥伦比亚麦德林，巴里奥·圣多明各，儿童嬉戏区和行人天桥

麦德林在这方面成为世界的示范。这座城市在贫民窟中修建了缆车和自动扶梯，并建立公园、图书馆、新学校和文化设施等。

哥伦比亚麦德林，阿塔纳西奥·吉拉尔多特体育馆（吉安卡洛·马扎蒂设计）

这类改善项目产生了积极的社会环境影响，回应了作为拼贴城市中重要组成部分的底层群体的诉求，同时也成为其他大陆的借鉴。然而，拉美地区仍然是社会经济不平等程度最高的地区。随着非正规住区不断在正规城市的外围生长，这种不平等性也不断扩大，加剧着城市问题。

8 景观设计新动向：早期生态运动和社会化建筑趋势

目前，拉美地区在公共空间、公园和绿廊设计等许多重点项目中都有所实践，并着眼于生态以及形态、水管理、行为学和植物学等方面的问题，在防灾减灾方面也同样有所作为。

然而，在大多数拉美国家，由于高成本和复杂的管理技术，生态恢复、绿色基础设施、水管理、提高渗透性、改善或解决气候变化和都市农业、创收活动等方面的实践仍然较少，城市建设和生态保护之间的鸿沟仍然存在。

委内瑞拉加拉加斯，佩塔雷—拉乌尔维纳的正规和非正规的城市景观

9 新的挑战

全球化给拉美的城市景观带来了剧烈影响。

从城市形态—地域的视角来看，殖民时期的城市景观是通过复制国外的城市模型和建筑类型而形成的。共和时期以来，在现代、后现代的城市设计和生态设计原则下，城市形态逐渐走向了多样化，产生了拼贴式或复合式人工景观的共存和变化，形成了独特的拉美产物。20世纪中叶以来的快速经济增长曾给这里的自然系统以及城市、建筑类型和文化景观带来过挑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被改造和完善而变得更本土化。

然而，最近引介的全球化城市和建筑语言的结果并不理想。圣地亚哥、波哥大、圣保罗和墨西哥城的购物中心、商业中心和办公大楼与亚洲的并无多大不同，而亚洲又与北美和欧洲相似。在蒙特利、巴兰基拉、马拉开波和拉巴斯，大规模开发的门禁小区成为这些不断扩大的城市的共同特征，它们隔绝了人们在公共空间中的社交活动，并给城市管理带来困难。

该地区的政治两极分化还加剧了社会分裂，并在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造成了文化和领土的割裂。

总的来看，拉丁美洲丰富、多元、实践性的城市、景观和建筑作品，以及其融汇外来文化、适应本土条件，同时善于创造富有特色和多元化设计的能力，或可以成为那些正面临挑战又不忘本国历史遗产的其他新兴经济体和快速城市化国家的借鉴。

文中图片来源详见《风景园林》2019年02期 P17，如有版权争议，请与作者联系

参考文献

[1] MARSHALL C E. Th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Collisionof Cultures[M]. New York: St. Martin’s Griffin, 2007.

[2] JORGE E H. Two Thousand Years of Latin American Urbanization[M]//Urbanization in Latin America: Approaches and Issues. New York: Anchor Press, 1975.

[3] EDWARD E C. Settlement Pattern and Chinampa Agriculture at Tenochtitlan[J]. American Antiquity, 1972, 37(1): 104-115.

[4] FERNANDO C G, LEOPOLDO T B. Planos de Ciudades Iberoamericanas y Filipinas existentes en el Archivo de Indias[M]. Seville: Instituto de Estudios de Administración Local, 1951.

[5] RODRIGUEZ R. The Foundational Process of Cities in Spanish America: The Law of Indies as a planning tool for urbanization in early colonial towns in Venezuela[J]. Focus, 2005, 2: 47-57.

[6] GRAUER O. Principles, Rules and Urban Form: The Case of Venezuela[D]. Ann Arbor: University Microfilms International, 1991.

[7] ALMANDOZ A. Urbanismo Europeo en Caracas (1870—1940)[M]. Caracas: Fundación para la Cultura Urbana, 2006.

[8] ALMANDOZ A. Planning Latin America’s Capital Cities (1850—1950)[M]. London: Routledge, 2010.

[9] BRUNNER K. Manual de Urbanismo de Bogota, 1939[M]. ALMANDOZ A , trans. Oxford: Routledge, 2015 (1): 1-65

[10] ERIC M. CIAM and Latin America[M]//Sert: Arquitecto en Nueva York. Barcelona: Museu d. art Contemporani de Barcelona, 1997.

[11] BRILLEMBOURG C. Latin American Architecture 1929—1960: Contemporary Reflections[M]. New York: The Monacelli Press, 2004.

[12] BEARDSLEY J. Mario Schjetna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Architecture and Urbanism[M]. San Francisco: Spacemaker Press, 2007.

[13] GOUVERNEUR D. Planning and Design for Future Informal Settlements: Shaping the Self-Constructed City[M]. Cambridge: Routledge, 2014.

[14] United Nations Human Settlements Program (UNHABITAT). State of the World’s Cities Report 2012/2013: Prosperity of Cities[R]. Official Report, Nairobi: United Nations Human Settlements Program (UN-HABITAT), 2012.

[15] RAUDAN V. Colonialism and Underdevelopment in Latin America[EB/OL]. (2009-8-4)[2013-5-29]. http://www.politicalaffairs.net/colonialism-and-underdevelopment-inlatin-america.

相关阅读：

完整深度阅读请参看《风景园林》2019年02期

扫描下方小程序码或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店铺购买

文字编辑 刘玉霞

微信编辑 祖笑艳

微信校对 刘玉霞

声明

本文版权归本文作者所有

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如需转载请与后台联系

欢迎转发